2017-04-01侯虹斌侯虹斌
张国荣离去,已经14年了。
想当年,他在香港文华东方纵身一跃,娱乐新闻出来的时候,大家都以为是4月1日愚人节的玩笑呢。没想到那却是真的。
正当盛年,却决绝地告别人世;一代巨星的这个“凄凉的手势”,大概是震憾了整整一代歌迷,以及众多路人粉。张国荣逝去之后,他的形象前所未有地崇高起来,大家挖掘他出演的电影、演过的音乐,他的台词、歌词,都被当作诗篇。他的地位越抬越高了。
如今,在文艺青年,以及伪文艺青年当中,四大“刻奇”一个也不能少:纪念张国荣、纪念海子、纪念顾城、纪念曼德拉。这几位名人的纪念日,仿佛是定时闹钟一样,到时到点,文字工作者们自动文思如涌潮,无限的缅怀,无限的深情。
“刻奇”(Kitsch)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词。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读者在昆德拉那本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中已经遇到过。当时将它译为“媚俗”,其实真实含义是“媚雅”,有一种自我感动,自我崇高的意味。自我感动不是一件坏事,不过,当发现这种自我感动,能让自己显得崇高;就忍不住滥用了。开始要求别人也感动,也一起来崇高。这就是“媚雅”,这就是“刻奇”。
米兰 · 昆德拉这么刻薄的人,形容得很准确:“将既定模式的愚昧,用美丽的语言把它乔装起来,甚至连自己都为这种平庸的思想和感情流泪”。他比喻称,第一滴泪是刻奇,第二滴是刻奇的刻奇。第一滴泪无法避免,人类总要有感情,第二滴泪是故意的,是为了我能跟大家一样。这种“刻奇的刻奇”,才是值得警惕的。
重新翻到文艺界的这四大“刻奇”,就明白了。有时,纪念他们,不是因为我们了解他们,对他们有了恰如其分的评价,公允地看待他们;甚至未必真心喜欢他们。恰恰是因为不了解,看到人人都在纪念,我们当然也不能落下。赶不上流第一滴泪,那就赶紧流第二滴泪吧,别人做什么,我们也要做。
比如说,顾城,除了“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来寻找光明”,大家还记得他多少首他的诗?那些对他的自杀无尽美化,觉得是“诗人的一种救赎”的,是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斧头砍死妻子?是不是不知道他的妻子不仅从经济上与家庭劳动上全面抚养照顾他,还要接受他与小情人的三人行?
倒不是借机在这里道德批判顾城。如果真正有学者诗人能够在了解一切之后客观公正地评述,再来纪念,那是正常的学术争鸣的;但那么多不着四六的缅怀,在道德与才华、在基本伦理与你读不懂的诗当中,在这些这么深刻复杂的问题面前,可曾有动过一点点脑子?
曼德拉,一直活在Beyond唱的《光辉岁月》,很好。但除了得知他是得过诺奖的南非黑人之外,敢问,你了解过在南非种族隔离的前世今生,你知道南非的政治与经济之前与之后都有过什么变化吗?在对曼德拉的怀念之前,你认真读过几本资料呢?
海子或许更纯粹一些,我很喜欢他的诗;他的卧轨,确实是诗歌界的一大损失。但纪念的时候,请记得当时空前绝后的社会氛围;也请了解一下,那时的气功有多么流行;不知道社会背景,捕捉不到一个杰出诗人在那个年代里的思想与轨迹,你说,你深情款款纪念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呢?
大部分人只是人云亦云地跟随,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纪念的是什么。只有一些苍白而被重复了一千零一遍的陈腔烂调。
张国荣,因为是大明星,也许粉丝更多,门槛更低。他在音乐与电影方面都有杰出成就,身为巨星,却没有什么污点,在如今港星凋蔽,再无光环的今天,张国荣的作派,一代风流,一代传奇。
但不得不说,张国荣在去世后达到封神、封圣的地位,也远远超越他活着时候的地位。他之所以成为“刻奇”的对象,不是因为他是所有巨星当中最优秀的一位,而是世人恰好选择了他,作为符号,来玩一场历时长久的行为艺术。
就拿他的好友梅艳芳为例。同样级别的天皇巨星(在世时,梅的影响力更大、乐坛纪录更多些),同样正在事业最巅峰时英年早逝,被称为“香港的女儿”;而且,梅艳芳去世前策划了一系列新碟和演出,有始有终、有交有代,更加令人凄惶与感动。梅艳芳与张国荣同年去世,但估计连梅艳芳的忌日也无多少人得知罢?
同理,如日中天之时、英年早逝的陈百强、罗文,并无缘成为纪念的主角。甚至,连早逝的国际巨星邓丽君,李小龙,也享受不到张国荣那么高的待遇;那么多写给“哥哥”的情书,源源不断地在豆瓣上生产出来。但邓丽君或李小龙,虽有不少理性客观的报道分析,论“情书”,又能分到多少?
这种自我感动,已内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了。从传播角度来说,你写一篇纪念陈百强、梅艳芳的,点击率大概无法跟纪念张国荣的相提并论。于是乎,就算我并不偏好张国荣,我也不得不附庸于大众的趣味,被语言垄断和收割,自觉地开始讴歌他。
人生艰难,巨星也不例外。我理解当事人的困境和痛苦,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,或者结束它。但是,后来人把死亡和自杀诗化,并不值得推许。
明星的脑残粉,他们虽然狂热,但至少还对明星们了如指掌,发自内心;但这些“刻奇”粉,粉的并不是人,而是符号。借着别人的魂灵来自我感动、自我美化,本来就是一件幼稚而滑稽的事;当这样的刻奇表演,一年几度上演的时候,真诚地虚伪着,咳,就像口唇期的婴儿一样,永远长不大。
>>>本文首发于大鱼号<<<
怀念张国荣,我们在怀念什么?
助理 | 刘 艺
微信公号:侯虹斌 ID:guifangbiji
分享价值观、共同娱乐八卦、探讨时尚潮流
一个背GUCCI包的高知女性对世界的阐释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