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珊·桑塔格十年祭: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尤物
我又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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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上图从左到右分别为左拉、萨特、波伏娃、加缪、纪德)
如今在中国,公共知识分子已经被简化成了“公知”,被彻底污名化了。原本,它是指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,既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,又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。从法国作家左拉在德雷福斯案件中公开发表文章《我控诉》开始,他成为了“公共知识分子”的标志性人物。左拉、萨特、波伏娃、加缪、安德烈·纪德……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。
可惜,淮橘为枳,这个称谓在中国发生这样的变化,“我都不想的”(耳边似乎回响着TVB的台词)。
而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,最近的和最好的例子是被称为“美国良心”的苏珊·桑塔格。
十年前的12月27日,早已具有国际声誉的苏珊·桑塔格去世。
谨以此文纪念她,纪念那个“公共知识分子”还是一种崇高的赞美的时代。
苏珊·桑塔格十年祭: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尤物
怀念你,苏珊·桑塔格。
如果说一个趣味主义者、一个唯美主义者,也会衰朽、老死,是不是很令人心碎?是的,她就是这样死了,死于乳腺癌,她割掉了自己的乳房,成功地把死神拖垮了三十年。我认为她已经赢了。
我们为什么热爱桑塔格
苏珊·桑塔格,二十世纪西方最重要的知识分子,2004年12月27日去纽约去世。作为当前声名卓著的“新知识分子”,被誉为公共的良心。她的离开,对于某些死硬派而言,或许是种解脱:“9·11”事件后,桑塔格发文质疑政治领袖联合媒体、专家在夸大恐怖主义的威胁,与全美,甚至全球的舆论“唱反调”。结果她成为众矢之的,甚至有报纸社论直指桑塔格为叛国者。她一走,Sigh,全世界都安静了。
(1966年,33岁的桑塔格。这一年,她把在《党派评论》上发表的一系列论文结集出版,名为《反对阐释》,令她名噪一时,该书迅速成为当代经典。)
但这种失语,就是知识分子独立品格的沦陷。就在同一年的9月,法国杰出作家、美女萨冈仙去了;10月,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去世;12月,又一颗巨星桑塔格陨灭了。20世纪的大师们,已次第谢幕,给这个世界留下硕大的空洞。这种空洞,任多少诺贝尔获奖者都弥补不了。
(1978年,45岁的桑塔格)
桑塔格很大程度上被一些符号所代替:一个文艺评论家、一个小说家,一个剧作家,一个激进的左派知识分子,一个女性主义者,一个新知识分子,一个孩子的母亲,一个蕾丝边(lesbian,女同性恋)。但桑塔格讨厌这些标签,也很少提及她是美国文学艺术学院院士、美国国家图书奖、耶路撒冷国际图书奖、德国书业和平奖的获得者。她是罕有的老百姓都耳熟能详的文艺批评大师。但是,媒体报导这样一位71岁的老太太的时候,都没有忘记提醒我们:她,苏珊·桑塔格,带给世界难得一见的魅力和性感,《纽约时报》这样描述道,“严厉而明净的大眼睛,浅浅的笑容,黑色的衣服,低沉粗粗的声音,黑黑的长发间夹着标志性的白发,她的容貌夺人心魄。”
错位和误读是我们最爱玩的把戏。我们喜欢杜拉斯,是因为一个70岁的老妇人却像17岁一样怀春;我们喜欢萨冈,是因为18岁的少女就历尽沧桑坐看云起;我们喜欢桑塔格,是因为一个贵族出身的年轻美貌的少女狂热地波希米亚,桀骜自大,到头来却被证明是“全美国最智慧的女人”,在老土的文艺批评家岗位上作足了前卫的姿态。
身份的叠加,文字的密度,好战、唯美的趣味主义被运输到了中国,桑塔格依然是大师,而且,被标签化。
(该肖像出自著名摄影师彼得·胡扎之手。)
误读一:公共知识分子的学术花瓶
第一个错位,是把桑塔格摆上了公共知识分子的神主牌。照福柯的说法,知识分子已消失了。古德纳《知识分子的未来与新阶层的兴起》中提到:知识分子进入校园,成了职业管理者,转型为专业知识分子:新阶层兴起了,精英知识分子消失了。可桑塔格讨厌被人钉死在知识分子的墓志铭上,坚决不进大学任教,却认定:“一个人之所以是知识分子,就是因为他在言论中表现出了正直和责任。”桑塔格自己就干了几件事:1989年,声援被追杀的英国作家拉什迪;1993年,苏珊在萨拉热窝的前线为生活在恐惧中的人们上演现代戏剧《等待戈多》;9·11后,批评美国政府及各大媒体的片面报导和煽动反伊斯兰情绪;2001年,在领耶路撒冷国际文学奖时,毫不客气地指责以色列人的野蛮行径;2004年,指斥虐囚事件,把美军与萨达姆甚至纳粹并列……
因为说真话,桑塔格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。美国流行的保守派刊物《新共和》设问:本·拉登、萨达姆和桑塔格有什么共同之处?答案是:三个人都要摧毁美国。两年多来,桑塔格不断收到恐吓信与恐吓电话,很多电台不愿意请她去做访谈,很多刊物对刊登她的文字顾虑重重。如果她不是她,不是那个享有世界声誉的桑塔格,一早就被灭了。
这些神话,让桑塔格在中国被误读了: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样板,一个学术的花瓶。
(漫画家大卫·莱维恩笔下的桑塔格)
这个最锋芒毕露的思想牛虻、最恶毒的精神女巫,其实更多的是作为一个个人,一个独立的个体出现的。试看,在整个政治如火如荼的60年代,苏珊·桑塔格没有投身于意识形态的任何诠释,反而一头扎进文艺评论;当保守派们对大众文化嗤之以鼻的时候,苏珊站在了大众文化这一边;当纽约还是一个文化中心的时候,住在纽约的她眼睛直接掠过金斯堡们,落到大西洋彼岸那些鲜为人知的先锋派身上。现在天下太平了,大家都钻进书斋里该干嘛干嘛了,她却跳起来指手划脚——桑塔格永远是一个少数派,一个反对者,一个不合时宜者。中国的左派文艺青年,乐于把她视为一个文化符号,都以谈论她为时髦。
可是,大家是要学习她的态度吗?那些学院派都会连连摆手:不,绝不。
知识分子这个称呼让我们的内心矛盾重重。她纯粹、智性、崇高、自由,我们对桑塔格,只是能是一场错爱。
误读二:趣味主义者的尤物
(摄影大师布列松人物肖像之桑塔格)
50年前提出的坎普趣味,至今仍然精到、新鲜、前卫、充满悬念,也只有桑塔格可以做到了。连夏奈尔也不行。在中国,罗兰·巴特、让·雷奈、戈达尔、法斯宾德、布莱希特、纪德、加缪、本雅明的慢热,到今天成就了他们的吹鼓手桑塔格;而桑塔格,又让他们的令名得以远播。她的凌波微步总是得风气之先。
很多时候,我们迷恋她,不是因为她在描述什么,而是她描述的方式。评论加缪?评论尤内斯库、《秃头歌女》?评论乔治·卢卡奇?评论色情电影?甚至评论摄影?谁不会呀。可是,只有她让大家记住了。甚至坎普,她也不是第一个提出来的,可是大家的第一联想是她,而不是伊斯特伍德。
(1973年,桑塔格作为美国记者访华团副团长访问中国。图为1月20日,桑塔格(前,右二)一行在新华社与社长朱穆之(前,中)等合影。)
在十年前,中国一度出现过桑塔格热,除了因为她发言多、出镜多,中文版文集的出版以外,香港文化人陈冠中重写中国版本的“坎普”,也促成了小圈子里的重读桑塔格。——这让我们想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保罗·福塞尔的《格调》:一种对格调和阶层的揶喻和讥笑,走到中国,竟变成了对格调和阶层的顶礼膜拜,甚至明知故犯。而桑塔格的坎普也遭遇了同样的宿命:她对坎普是一种温和的、婉转的、谐谑的戏拟,我们却看出了微言大义,欣喜若狂,直至不知所谓。
(欧文·佩恩摄)
我以为,一个智力过剩的时代往往要以“反智主义”作为自己的泻药。在早早就踏上后技术主义征途的美国,坎普就充当了一种巴豆,变成一种酸性的智力,来融解刚性的现实。可是在中国,也只能勉强算是工业时代,建构还惟恐不及。“坎普就是严肃地对待轻浮之事,轻浮地对待严肃之事。”依我看,我们还只配严肃地对待严肃之事。要亦步亦趋地学人家谈坎普?还早着呢。
(桑塔格17岁时,遇到了28岁的社会学家菲利普·里夫(PhilipRieff),10天后,两人闪电结婚。两年后,她随丈夫移居波士顿,诞下儿子戴维,同时考获芝加哥大学学士学位和哈佛大学英语及哲学双硕士学位)
(戴维很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,母子情深)
桑塔格说,“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,要么是情人。有些作家满足了一个丈夫的可敬品德:可靠、讲理、大方、正派。而另有一些丈夫,人们看重他们身上情人的天赋,即诱惑的天赋,而不是美德的天赋。”我能不能借用她的比喻来说,桑塔格直接呈现了两种性征:正直、理性、立场坚定,然而,却刻薄、毒辣、喜怒无常、不可捉摸。因为桑塔格的丈夫气,她盗取了我们的信任;然而,在她的文字里,我们拾缀起来的,却尽是对道德的调戏。
(病重中的桑塔格被送往纽约治疗)
这是一个气质性感的女人,一个着装前卫、时尚摩登的女人。桑塔格的美貌,甚至在上世纪60年代成为美国一代文青的性幻想对象。桑塔格的思想比身体更性感。“智慧也是一种趣味。”她这样说道。我们喜欢她的趣味,却忘了趣味是需要智识来打底的。
我们注定永远失去她了。她将会被进一步抽象成一个隐喻、一个阐释,尽管她毕生致力的,就是反对隐喻,反对阐释。
下面,请允许我八一下这位女作家的八卦。
(桑塔格的多年同居女友安妮-莱博维茨,著名人像摄影师。)
(如果还不知安妮-莱博维茨为何方神圣,那你一定见过无数次她的代表作。上图为《列侬与大野洋子》,拍完照片6个小时之后,列侬被他的歌迷连开5枪刺杀。下图为2005年《名利场》封面的当红明星群像。正中间为章子怡,那时她刚出演了斯皮尔伯格的《艺伎回忆录》,整个好莱坞向她敞开了大门)
(最后,让我们在安妮-莱博维茨的影像中,怀念这位公共知识分子,以及逝去的那个时代。)
有智识,有态度,有趣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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