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相信那些自立法度的人,哪怕他打着锄强扶弱的旗号。他们的铁面无私里,全都是“私心”;有的私心,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贪腐残暴,打击对手;有的私心,是为了官誉政声而无所不为,流血千里而不惜枉法。
酷吏的底气在哪里
酷吏,就是那种喜欢严刑峻法的官吏。仅以西汉的最著名的酷吏来看,他们都有几个共同点:第一,和豪强、有权有势之人作对,打黑很有成效。第二,政绩突出,治安十分好,他所行经之处,连狗都不敢吠,也被不少百姓所拥戴。
不过,我可不相信这些人的“严刑峻法”真的跟“法”有多大关系。《汉书》的《酷吏传》给我提供了充分的证据。比如说,周阳由,“所爱者,挠法活之;所憎者,曲法灭之”。他强势到何等程度?居住在郡乡时,当地的豪强全给他扫平。为太守(二千石官员),把都尉(秩比二千石)当作小吏一样使唤吆喝;当都尉的时候,气势比太守还要大,把权力全都抓在自己手里。
比如说,王温舒,他喜欢任用豪强奸滑者为爪牙,做他的爪牙哪怕百罪莫赎,王温舒也有办法帮你脱罪,一旦隐瞒,他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,甚至灭了宗族。他没有文化,做其他官就昏昏然不称职,一做中尉则心明眼亮。尽是任用奸恶之徒为手下,在治下设立告密箱。“有势家,虽有奸如山,弗犯;无势,虽贵戚,必侵辱。”手下多以权谋私而富贵。
至于田延年之属的,更可笑,对于别人的搜捕入罪这么热心、严苛,结果自己在大司农任上“守盗三千万”,属“不道”之罪。另一酷吏田广明替他向霍光找开脱之路。——这时候怎么又不讲究严刑峻法了?
如果说以上这种人,算是酷吏里的败类,不能代表酷吏的正面形象的话,那我也可以举出清廉不阿的酷吏。
严延年,他敢在霍光当道的时候劾霍光“废立天子”,“不道”,够刚正不刚了吧?他的治理方式估计也能招很多人喜欢:他“摧折豪强,扶助贫弱”。贫弱即使犯罪,他也会矫法放他出来,如果豪强稍有侵犯小民的,一定深文周纳,另加罪名处置。别人认为犯了死罪的人,他却把这人放出来;别人认为轻罪很快就能出来的,他就会违法杀掉他。吏民都不知道严延年行事的深浅,没人敢犯事。而且他精通律令,总是把文案整得很缜密,没有办法平反。另一方面,凡是手下对他尽忠的,他待之如亲骨肉,所以他的治下没有人隐瞒他的。只要判了能杀了,他执行起来像闪电一样快。到了冬天行刑的时候,他的郡府经常血流成河,人们都称之为“屠伯”。
所以,严延年的治下十分清明。
问题是,这样的清明你想要吗?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不是那个被他深文周纳、随意处死的可怜虫?你怎么确定你不会是那些永远得不到申冤的那一员?
我不相信那些自立法度的人,哪怕他打着锄强扶弱的旗号。他们的铁面无私里,全都是“私心”;有的私心,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贪腐残暴,打击对手;有的私心,是为了官誉政声而无所不为,流血千里而不惜枉法。
几乎每一个榜上有名的酷吏,在最后一条都为本文有所贡献。义纵为定襄太守时,一天之内把狱里的重罪二百余人,以及探监者(义纵认为他们是重罪私自脱掉枷锁的人)二百余人全部杀掉。王温舒为了让奏折能在两天内返回,不使用驿马,私下准备了五十匹快马,悄悄地从河内到长安铺了自己的驿站。一到河内郡任太守,就马上逮捕郡中的豪滑,相连坐千余家数千人。两天后收到批准,王温舒立马争分夺秒地大开杀戒,大罪的族灭,小罪的死,没收财产,流血十余里。当时尚有个别人闻风逃到旁郡,王温舒派人前往追捕,待捕获回郡时,已是第二年春天了。按汉朝法律规定,秋冬行刑,春夏不准杀戮。王温舒万分惋惜地说:“如果冬天再长一个月就好了,我想杀的人就杀完了。”——为了能杀人杀个够,王温舒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。
尹赏也不落其后。他治奸滑少年的办法就是:先挖一个大坑,深各数丈,用巨石盖在上名,称之为“虎穴”。他各方统计出行为不端的无业轻薄少年,得到数百人。某天派出数百辆车把他们全都抓起来,十个人里面放掉一个,其余的,以百为单位,全部扔进虎穴里,盖上大石头。几天看一次,死的就抬出来埋在寺门的华表下,标上姓名。一百天之后,才让那些少年的家属各自去领尸体。有时,尹赏还找到那些恶少,让他们立功赎罪,这些恶少对于处置别的恶少,残忍和精干远甚于普通的小吏。
也许,你会奇怪,为什么这样的酷吏还能生存?难道这样不会四面树敌、无人能容吗?有的还贪赃枉法浑身都是把柄、就不会被告发吗?答案就是,这些最终都是皇帝授意的。皇帝就是要这样的人来整治他不好出面去对付的另一拔人(比如说地方豪强)。在没有榨尽价值之前,皇帝还不舍得他死,不然你无法解释景帝为何千方百计地保护逼死自己亲生儿子的郅都。
当然,我知道今天仍然很多人呼唤酷吏出山,呼吁严刑峻法治国。唉,连汉代的史家都知道酷吏是种什么东西,为什么过了两千年,还有这么多的人期待着酷吏还魂呢?生着羊的命,操着狼的心,我真不知其所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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